美国黑人作家对种族问题的思考 身份、反抗与被辜负的承诺|世界焦点

2023-04-28 18:01:00 来源:北京晚报

美国作家詹姆斯·鲍德温的著作以讲述美国黑人生活为主,所以他常被粗浅地视为美国种族政治的反抗者。没错,他终其一生都在反抗,也在漫长的守望之中被辜负,从他《下一次将是烈火》(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曾出版该书中文版)这个书名就能看出其怒火之旺。然而,反抗、守望、辜负这些词根本无法概括鲍德温那复杂深刻的思想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《村子里的陌生人》是他的散文集,文风雄辩犀利,笔触冷峻克制,鲍德温从仇恨与反抗、承诺与辜负、身份迷失与确立三个维度讲述美国黑人的困境。散文能让我们直接触碰鲍德温那敏感和敏锐的心,让我们在他的梦魇中逃亡,在他的牢笼中震颤,在他的烈火中焚烧,在他的深渊中坠落……如琼斯《导言》中所说,让我们看见“一个人,一个邻居,或者可以说,一个长兄”。鲍德温那普世的笑声会让我们知道,他讲的既是美国黑人的问题,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困境。

《村子里的陌生人》(美)詹姆斯·鲍德温 南京大学出版社
美国著名黑人作家、编剧詹姆斯·鲍德温

▌被误解的反抗

在《生平自述》中,鲍德温提到黑人作家的困境:当黑人问题被广泛书写时,黑人作家只有深入表面,挖掘根源,才能写出真实的世界;然而,文学总是与社会学纠缠,让文学问题成为社会问题。鲍德温抨击《汤姆叔叔的小屋》,说它将美国黑人问题限制在社会舞台上,被当作社会问题而非人的问题对待。

美国黑人与白人一体双生,同样的问题,白人书写是问题文学,黑人书写则是抗议文学。二者心中都有谋杀的意图,只是黑人想要报复,白人想要和平。鲍德温分析《土生子》(注:美国黑人作家理查德·赖特的小说代表作,被视为黑人文学的里程碑,2019年被改编为同名电影)时说,当第一个奴隶倒在皮鞭下的时候,美国黑人的可怕幻象就已在美国白人心中诞生;同时,这个可怕的幻象也活在黑人自己心中,像个牢笼一样,他们只能在笼中发育成型,除了反抗,别无他途。鲍德温说,美国黑人和白人关系的一大讽刺就是,只有借助白人对黑人的想象,黑人才能知道白人是什么样的人。

《土生子》男主人公比格尔作为被压迫者和反抗者,不过是想提升社会地位,被现有的共同体接纳。鲍德温极富洞见地指出,比格尔的悲剧并不因为他是黑人,而是他接受了一种“无视生命的僵化理论”,承认自己是次等人,因此觉得必须按照残酷的标准为自己的人性而战。然而,我们不需要为人性而战,而需要做一件困难无数倍的事,即“接受我们的人性”。抗议小说的失败,就在于它忽略、否定、躲避人的复杂性,坚信只有将人分类才够真实,结果只能是让我们变得渺小,让意义混乱或瓦解,最终走向毁灭。

鲍德温常以“我们”的口吻叙述,你不会想他是黑人白人,只知道他是一个与我们一样的人,我们是一个共同体。同样,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也绝非对立,他们相互捆绑,所依赖的是同一个现实支柱。从此意义上看,被压迫者所谓的“新社会”是一场无意义的空想。这种情绪催生的抗议小说,在鲍德温眼里,不过是愤怒中重复讲述引以为傲的故事。那些要报复的“种族主义者”也是如此。

在《土生子札记》一文中,鲍德温讲述“种族主义者”要为穿军装的黑人男孩所遭受的屈辱和危险讨回公道;而男孩的家人们,知道孩子被派到海外打仗时,却感到解脱。在他们看来,带着荣耀战死沙场,好过死于同胞的阴谋。随后,鲍德温细致描述了哈莱姆骚乱(注:纽约哈莱姆黑人社区的暴动),他清楚,砸碎一些东西是贫民窟长期的需要。为了仇恨白人,黑人不惜自我损耗和自我摧毁。但鲍德温认为,“你不用非得把白人非人化,才能刻画出一个完全人性化的黑人”。

▌被辜负的承诺

那么,在贫民窟长大的黑人,该怎样面对白人政客们的承诺?

在《亚特兰大之行》中,鲍德温的弟弟随着一支四重唱组合外出表演,为政客竞选演讲引流预热。他记录了自己与政客之间的冲突。政客的虚伪与欺骗,令他对美国政治失望至极,他对鲍德温说:“反正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会为我做一件事”。

在《哈莱姆贫民窟》中,哈莱姆的面貌始终没变,这正是美国努力的结果。他们对哈莱姆采取矫正措施,却不扩大或铲除这个贫民窟。因为,“与其把它当做社会赘疣,不如当成是为麻风病人整容”。一切矫正措施只为了证明黑人在美国并没遭到遗忘,人们仍在为改善他们的生活而行动。

真实的情况是,“黑人一向都是最后才找到工作,却最先被炒鱿鱼”。鲍德温说,假如这个国家的理想明天就付诸实践,那么无数的黑人将会失去存在的理由。美国舞台造就了黑人领袖,又时刻与他们为难,他能期望的最好结果就是辞职不干。黑人媒体也处境尴尬,其存在理由就是对社会底层生活的披露。这不但没解决问题,反倒让黑人媒体与黑人一样,沦为美国社会的替罪羊。

鲍德温在《下一次将是烈火》中讲过,世世代代黑佣都在白人家偷东西,而白人乐意看到他们这样做,这减轻了自己的罪恶,且证明了黑人的卑劣;黑人从白人那偷东西时,也不觉得自己有错。可见,美国黑人与白人是一种共谋的关系,“我们看见的,正是我们自己,我们谴责的,或者屈尊拯救的,也是我们自己”。

书中还提到,美国黑人将仇恨投射到肤色相近的犹太人身上,指责他们贪婪和剥削。鲍德温说,美国社会的结构使少数族裔陷入永远为敌的陷阱,他们不敢彼此信任。犹太人的剥削实际上是美国人的剥削,在犹太人的面孔背后,其实是美国的现实。

鲍德温的失望情绪在《土生子札记》中表现得最透彻。他很大之后才理解父亲的严厉,那时他已经发现白人在世上的分量。父亲曾对未来抱有期望,但终究落空了,他只能忍受自己的身份,也只能让子女们忍受这样的身份。文章以父亲的死切入,似乎就为了说明,身份的问题关乎我们的存在。所以,鲍德温才觉得:“杀死父亲的那种痛苦,也能杀死我。”

詹姆斯·鲍德温的小说《假如比尔街可以作证》2018年曾被改编为同名电影,该书亦有中文版面世。

▌被遮蔽的身份

在《相遇塞纳河》中,鲍德温讲,美国黑人与美国白人在巴黎相遇,两人戒备重重,绝不会讨论过去,而是谈论埃菲尔铁塔;美国黑人与非洲黑人在巴黎相遇,自己暧昧的身份就被映衬得明显了。非洲黑人的痛苦为殖民地的同胞所共有,不像美国黑人那般“阴险地针对自身”。他们清楚自己有一个祖国,这个祖国将给予或剥夺他们的自由,美国黑人的过去则被粗暴地归结为绳子、篝火和屈辱。他们不断为身份而战,因为只有接受他们是美国人,他们独特的经验才能得以表达,他们长期处于匿名和遭到囚禁的心灵才能放飞。

在同名的《村子里的陌生人》一篇里,鲍德温从另一面讲述身份问题:他来到瑞士的一个小村子,此前从没有黑人来过,他成了村子里的景观。村里人对黑人全然陌生,只能借助神话来想象。鲍德温意识到,美国人无法像这个村子一样将黑人视作陌生人,因为,第一批抵达美洲大陆的,既有白人,也有黑人。美国白人无法抹除自己历史中黑人的身影。

鲍德温将美国黑人问题归因为:美国白人想保持人的尊严,必须找到与黑人共处的生活方式,而他们的手段是私刑和法律、种族隔离和合法承认、恐吓和让步……这些手段形成了愚蠢可怕的景象。倘若美国黑人和非洲黑人之间隔着三百年鸿沟,那么,美国黑人与美国白人之间则是骨中骨、肉中肉的关系,他不能拒斥他们,他们也不能和他分离。在《千千万万的逝者》中,鲍德温以内疚的旁观者口吻说:“我们与黑人的疏离有多远,我们与自我的疏离就有多远。”

面对欧洲文明的时候,鲍德温发现,这些东西不包含自己的历史,也不是他继承的遗产,而他自己又没有其他遗产可以利用,只能挪用白人几百年来的遗产,将其变为自己的财富。他意识到,倘若不接受自己在白人系统中的位置,那么,他在任何系统中都没有位置。鲍德温这样描述一个美国人诞生的时刻:

他拒绝了所有其他联系,拒绝了任何别的历史,他接纳了收养他的这块大地的一切覆盖物。

美国黑人就是美国人,他们的命运就是美国的命运。因为,除了在这片大地上的经验,美国黑人没有任何其他经验。这意味着,除了我们心灵的黑暗深处,美国黑人并不存在;只有确认自己作为美国人的身份,美国黑人才能真正作为人而存在。

鲍德温的著作,重要的不只是立场与结论,还有他的思想与胸怀。他的力量深厚雄浑,绵绵不绝。他既要消除仇恨,疏通淤塞的河沟,挖掘湮没的遗产,又要在共同的遗产中进行自我定位,确证自己的身份。用他的话说,利用这些遗产索取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。

如果一个社会里,不同阶层的人仍在觊觎与仇视,体制仍在将人异化,标签仍旧蛊惑人心,那么,就极需鲍德温这样伟大的作家来指引,如何在漫长的守望中找到自己的道德中心,以便正确穿行人世;也急需聆听他那宽厚的劝导:人对生命负有责任,我们应尽可能高贵地走完这段旅程。阿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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